错误
——郑愁予(台湾著名诗人)
我打江南走过
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
东风不来
三月的柳絮不飞
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
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
跫音不响
三月的春帷不揭
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
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
我不是归人,是个过客
愁予的诗,叙述之间总能体味出淡淡悲伤,却没有沉重压于心头,但愁绪郁结于内,使人不免总要叹息……
很长一段时间里,用自己稍带敏感的心不自量力地以为,这诗是为一段遥望而不可及的爱情所书,偏执地沉浸在狭小的离愁别绪之间,走不出,挥不去,所以总是悲伤……
2010年5月,在春意待尽时,乘火车,转汽车,至江苏大丰,上海市川东农场。在这里,这诗有了新解。
从各自的象牙塔尖跳将出来,大学对于每个人的意义总是不同。二十多岁的年纪,不知轻狂何意的我们兀自轻狂着,每天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。殊不知,我们还只是羽翼未丰的雏儿,在半空中挣扎,蔚蓝的天际总是很遥远。
我们的大学为何总在城市间?浸满喧嚣的奢华中,我们已知诱惑为何物。而由这诱惑带来的感官刺激总是使人迷失。真实的自己在高温的热带雨林里禁锢,你走不出来;氤氲的空气使你的皮肤舒畅无比,你从此也不愿走出来。于是,你被湮没,从脚趾到发尖,外面的人看不清你,你也闭着眼不愿看别人。于是,你开始腐朽,直至尸骨无存。
我,害怕这样的生命,在喧嚣中消逝得无影无踪,好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。没有人明白这一切为何会发生,何时会结束。在模糊的视界里挣扎着,直到死亡。生命的唯一证明,便是你曾经挣扎过,龇牙咧嘴、丑态百出,亦在所不惜。
而在这里,川东农场,一切,皆不同于我们的象牙塔,不同于城市喧嚣,不同于我们所追求的低调奢华……这里,只有简单。简单地认真工作,简单的生活学习,简单地与朋友相处,用简单直接的方式充实着生命的价值。从来不曾想到,这辈子会有机会知晓幸运是何滋味,直到踏上这片土地。领略到这里天然不加修饰的田园桑陌之美,见识到人与人之间,人与自然之间毫不娇柔的和谐,多么可爱!造物主的神奇,远不止险峻高耸的珠穆朗玛,也不止冰天寒雪中怒放的嫣红雪莲,更在这片淡泊悠远的平原之上,在这一排排挺风傲立的白杨之间……
如画者梵高,总是用色彩涂抹出心中智慧。一堆稻草、一个正在劳作的农民、一株向日葵,便能成就他的世界。而假设今日,他同我一起来到这淳朴的地方,谁能说他不会执起画笔,于粗朴中选调出诗意?如乐者贝多芬,在黑暗中谱出生命的交响。一个夜晚、一缕月光,轻触面庞,音符在琴键上舞动出绕梁之美。而如若此时,他和我一同抵达这简约美景之中,谁能说他就不会拿起指挥棒,于微风呢喃里奏出生命的新乐章?
而我们,这些刚刚飞出各自象牙塔的雏儿,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要怎样开始构筑自己的窠巢?应试教育之下,往往要把精力都投掷于理论框架的构建,对于实践经验的获得,我们通常都是后知后觉者。面对农场中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农田机械设施大规模改革,以及场所分离新形势的发展战略愿景,焦虑和茫然便是最多的感触。农场的前辈们似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有这样的感觉,便总是面带和蔼的微笑同我们解释,教我们多听多看多学,慢慢把书中所学与实际所见两相结合起来。渐渐地,心中便能勾勒出丘壑端倪,也开始知道,欲成就一番事业,必得积跬步,才能成千里之行。
几年前,我们曾为各自的象牙塔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努力。而今,我们又站在新的起跑线上,为自己新的梦想开始另一番拼搏。其实,我们会害怕,因为我们一无所有。但又正是这一无所有,让我们可以在年轻的岁月里义无反顾……
愁予,你所谓之错误,是在一个美丽的季节里,驱马至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。而我,何其幸哉!于春日暖暖间,选择了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。我,是归人,不是过客……